《老子·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六:“了取平常心是道”。

《论语·卫灵公篇》:“君子忧道不忧贫”,“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论释家、儒家和道家,都把“道”作为自己的精神原则。“吃茶参妙理”,茶的自然清纯和啜茶品茗所能达到的人静心闲,极有利于“道”的妙悟。所以释、儒、道各家都提倡喝茶,以茶悟道。释家说“茶禅一味”,儒家说茶能“致清导和”,道家则以茶养生。

中国佛教的特质在禅。茶与禅早在唐代就结下姻缘。《封氏闻见记》载“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禅,务于不寐,又不必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茶事被称为“和尚家事”。然而,茶是人人都能品的,禅却并不是人人都能悟得的。

饮茶不仅在止渴解困,禅宗还用来作为禅修开悟的方式。赵州从谂禅师吃茶去”这千古禅林法语,自唐以来便以“公案”形式大行天下,宋代临济宗大师圆悟克勤提出“茶禅一味”,使茶与禅在文化精神上的关联更加相契相符。

禅的本意是静虑,静即定,虑即慧。“定慧一体不是二。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六祖法宝经》)。禅宗主张在日常生活中“明心见性”,就是每一个人在他日常言行中去认识自我,由于它把参禅悟道与日常生活打成一片,简便易行,开创了禅的生活化途径。净慧大和尚说“我觉得禅可以从三个层面去理解、去把握,:禅是生命的自在,禅是生活的潇洒,禅也是思想的空灵。”禅作为一种生活艺术,与茶道是相通的。但“禅茶”、“茶禅一味”,不是一种外在的形式,而是一种修为。禅茶所要传递的是一份“禅定”,让喝茶的人心中能安定下来。习禅饮茶,旨在明心见性,所谓“煮茶蕴情,递茶道禅,虽不在言,禅味俱尽”。

要说茶道与禅修在精神上的相通处,集中体现在“平常心”这一命题上。禅宗常讲“平常心”,就是“遇茶吃茶,遇饭吃饭”。要以一种“平常心”对茶,摆脱“功利”、“应酬”的羁绊,也不必太多的烦琐礼仪。正如作家三毛说过的一句名话:“犹如佛家的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禅在不言中,茶道也是难语言的。

儒家的一个重要思想是以中庸为美、以和为贵,体现了儒家和合、平衡的智慧。《礼记·中庸第三十一》:“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儒家把茶象征一种“和”的精神,并与道德修养、人格铸就联系起来。陆羽《茶经》说:“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显然是以茶喻人,以茶比德。宋徽宗赵佶在《大观茶论》中,把茶与谷粟、丝臬作对比,突出了茶的精神功能:“谷粟之于饥,丝臬之于寒,虽庸人孺子皆知,常须而日用,不以岁时之遑遽而可以兴废也。至苦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儒家提倡的“以茶修德”,正在于茶的“清”与“和”的本性。

还有,儒家和禅宗一样也提倡“定”。前面已说到,《大学》有:“知止而后有定”。这“定”就是闲定。闲定,是一份好心情,一段好时光。唐代诗人韦应物《喜园中茶生》诗云:

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

此物信灵味,本自出山原。

聊因理郡余,率尔植荒园

喜随众草长,得与幽人言。

这位曾任苏州、江州刺史的“韦苏州”、“韦江州”,在公务之余,偷闲去种茶,以闲逸的心情事茶,若与幽人对话。宋仁宗时累官至工部尚书的余靖《和伯恭自造新茶》诗也有句:“郡庭无事即仙家,野圃栽成紫笋茶”。茶人追求的是一种摒除公务俗虑,心地纯净,心平气和的悠闲心境,亦是“禅境”,又似“仙境”。当今知识爆炸,信息膨胀,竞争激烈,节奏加快,拜金主义横行,人们更需要有“闲定”的心境。洪应明《菜根谭》里说:“遇忙处会偷闲,处闹市中能取

,便是安身立命的工夫”。偷闲取静,从本质上说是一种生活态度、生活方式,是对生命意义、生命价值的认识和体现。近几年间,一个又一个青壮年成功人士过劳而逝,也给人们敲响了警钟,迫使人们探索人生的智慧,寻求把高科技的物质奇迹和人性的精神需求平衡起来的途径。白居易有一首《题施山人野居》诗云

得道应无著,谋生亦不妨。

春泥秧稻暖,夜火焙茶香。

水巷风尘少,松斋日月长。

高闲真是贵,何处觅侯王?

诗人说,成仙、成佛无须那么执着,不妨把野居当作一个谋生之途。春暖花开时,白日插秧,入夜焙茶。临水而居,高山结庐。惟有清高闲适才是真正的尊贵,我们何须到处去“觅侯王”!“清高闲适”便是“得道”。

道家爱茶,视茶为“甘露”和“仙水”。道家选择深山幽谷炼丹,与茶为伴,以山水自然为助力,以生为乐,虚静守一,返朴归真。道家的这种“乐生”精神是最贴近茶的本性的。

其实,儒、释、道三家虽各自有各自的人生理念,但在饮茶之趣悟茶之道上则是相同的。元诗人王旭有《题三教煎茶图》诗两首曰石鼎风香松竹林,三人同坐不同心。

从渠七碗浇谈舌,争似忘言味更深。

异端千载益纵横,半是文人羽翼成。

方丈茶香真饵物,钓来何止一书生。

第一首诗说:松竹林里茶鼎生香,儒释道三人同坐共品,纵然哲学理念遇异,但饮至卢仝“七碗”,两腋习习风生时,三家不再争论,得意而忘言,足见品茗悟道之妙处。

第二首诗是说:世间千年种种离奇怪论,多半是文人的牵强附会,惟有“茶禅”一说不谬。方丈的好茶是真诱饵,上钩岂止书生我一介。

道家与儒、释在茶事上的相通,同在对茶的和、静、清本性的认识。《老子,四章》论道,阐述“道”的特性之一是:“和其光,同其尘”。后世谓不露锋芒,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为“和光同尘”。道家以维持事物的自然和谐状态为其价值目标,启导人们少私寡欲,知足知止,清俭自守。

南宋词人葛长庚,曾人武夷山修道,宋宁宗嘉定年间曾征召至宫阙,坐馆太一宫,封为紫清明真道人。道人爱茶至深,有《水调歌头·采茶》词,吟道

汲新泉,烹活火,试将来

放下兔毫瓯子,滋味舌头回。

唤醒青州从事,战退睡魔百万

梦不到阳台。

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词人另一首《永遇乐》词,有句

懒散家风,清虚活计,与君说破。

淡酒三杯,浓茶一碗,静处乾坤大。

“静处乾坤大”,正是道家的主静说。道家提倡喝茶,亦在于茶能使人安静定神,有利于自我心理调适。

著有《茶谱》的朱权,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七子,自号麗仙,又称丹丘先生。他好古博学,常与文人学士往还。朱权之爱茶,缘于道家的清心自然之性。他在《茶谱序》中说:“汲清泉而烹活火,自谓与天语以扩心志之大,符水火以副内炼之功。得非游心于茶灶,又将有裨于修养之道矣,惟其清哉。”

皎然诗云:“丹丘羽人轻玉食,采茶饮之生翼羽”,“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卢仝有句:“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茶能“生翼羽”、“通仙灵”,此中妙理,道家领悟最深。其实,茶道精神融释、儒、道思想于一体,包容超越一切宗教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