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茶道”的概念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是对于茶道的基本精神则应当求大同存小异,达成基本共识,只有这样,才有利于用茶道的精神来指导以茶养生的茶事实践。笔者认为中国茶道的基本精神包括“和静怡真”的哲学思想和“精行俭德”的人文追求。

一、和—中国茶道的哲学思想核心

     中国茶道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朵奇葩,它植根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沃土之中,吸收了儒、释、道三教文化的精华,充满了智慧的哲学思辨,沉积了厚重的道德伦理和人文追求,所以最能打动人心,让人津津乐道、孜孜以求。“和”便是儒、释、道三教共通的哲学思想理念。茶道所追求的“和”源于《周易》中的“保合太和”。“保合太和”的意思是指世间万物皆由阴阳两要素构成,阴阳协调,保合太和之元气,以普利万物生长才是人间正道。对于茶道中的“和”,儒、释、道三家有共同的认识,但却有不同的诠释。

     儒家从“太和”的哲学理念中推衍出“中庸之道”的中和思想。在儒者的眼中,“和”是中,“和”是度,“和”是宜,“和”是切恰到好处,无过亦无不及。在情与理上,“和”表现为理性的节制而非情感的放纵;在举止言行上,“和”表现为适可而止,“敏于事而慎于言”(《论语学而篇》);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和”表现为仁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欣合和畅,原无间隔”(《王阳明全集》);在人与社会及人与人的关系上,“和”表现为“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篇》),提倡和衷共济,敬爱为人。儒家对茶事活动中“和”的诠释,表现为“酸甜苦涩调太和,掌握迟速量适中”的中和之美。在待客时表现为“奉茶为礼尊长者,备茶浓意表浓情”的和敬之礼。在品茶的过程中,宾客表现为“饮罢佳茗方知深,赞叹此乃草中英”的谦和之仪。在茶艺表演艺术方面表现为“朴实古雅去虚华,宁静致远隐沉毅”的艺术格调。道家对“和”另有独特的诠释。老子认为天地万物都包含阴阳两个因素,生是阴阳之和,道是阴阳之变。

     他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家认为阴阳两气相互依存,相互激荡而生成新的和谐体,阴阳相和是宇宙变化的根本。人与自然界的万物同是阴阳两气相和而生的,人与自然万物本为一体,所以在中国茶道中特别注重亲和自然、回归自然。在处世方面道家强调“知和曰常”,提倡“和其光,同其尘”。这在茶艺中表现为无论与什么样的人一同品茶,都应和诚处世,和蔼待人,和乐品茗。道家还从哲学之“和”演绎出养生之“和”。他们认为茶是由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达到调和而成的天地之间之灵物。茶性可令人“致清导和”。在老庄道家哲学中,生命有三个层次:生理生命、心理生命和宇宙生命。生理生命与心理生命和融,是达到人与宇宙生命和融的前提。老子把悟道归纳为“圣人法天顺地,不拘于俗,不诱于人,故贵在守和”。

     茶道养生中“守和”,是强调个体生命的自由兴现,自在自得,心与万物相优游,契合无间。品茶应无所束缚,无所滞碍,以彻底的审美情调和艺术精神在品茶过程中吮吸生生之气,吟味人生乐趣,感受人与天地万物豁然贯通的无上快慰,从而达到养生健体,益寿延年的目的。佛教也讲“和”。如佛学家提倡“中道妙理”。《杂阿含经》中佛陀说:“汝当平等修习摄受,莫执著,莫放逸。”这就是中和的哲学理念。佛门修行强调六和敬:“见和同解,戒和同修,身和同住,口和无诤,意和同悦,利和同均。”在佛教与茶的联系方面,“和”最突出的表现是“茶禅一味”。茶道是中国本土文化,佛教是外来文化。佛教文化与中土文化相融合后形成了“茶禅一味”、僧俗共赏的新文化“茶禅一味”充分体现了茶道在文化方面调和、融和、亲和的精神。正因为一个“和”字在茶道中有如此丰富而深刻的思想内涵,所以历代茶人都以“和”为茶道的灵魂,把“和”视为茶人的襟怀,茶人的境界。泽庵在《茶亭之记》中写道:“此所谓赏天地自然之和气移山川石木于炉边,五行具备也。没有天地之流,品风味于口,可谓大矣。以天地之和气为乐,乃茶道之道也!”

二、静—中国茶道修习的不二法门

     中国茶道是道法自然、内省自性、澡雪心灵、追寻自我之道。静是修习中国茶道的必由途径。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于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孔子说:“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伏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老子、孔子所说的都是“虚静观复法”。其大意是致虚达到极点,守静达到纯笃,就能观察到芸芸万物在茁壮成长之后各自复归于它们的根柢。复归根柢叫做静,静就是复原生命。圣人之心虚静之极,所以可以像镜子一样真实地反映出天地万物和自然规律。老子、孔子所启示的“虚静观复法”,是人们洞察自然,反观自我,明心见性,体悟大道的无上妙法。特别是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和民族心理结构的影响极其深远。历代文人都把“静”视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基础。陶渊明追求“闲静少言,不慕荣利”。王维宣称:“吾生好清静,蔬食去情尘。”白居易的座右铭是修外以及内,静养和与真。”苏东坡认为:“夫人之动,以静为主,神以静舍,心以静充,志以静宁,虑以静明,其静有道。”由此可见,中国古代的士大夫们都是在静中证道悟道,同时也是在静中去寻求自已独立的人格和自尊。

     道家、儒家主静,佛家更主静。我们常说:“茶禅一味”。禅(梵语 Dhyana)直译成汉语就是“静虑”之意,即指专心一意,沉思冥想,排除一切干扰,以静坐的方式去领悟佛法真谛。佛教还把“戒、定、慧”三学作为修持的基础。戒是止恶修善,依戒资定;定是息缘静虑,依定发慧;慧是破惑证真,依慧成佛。定即是静,足见静是佛教修成正果,达到大彻大悟的不二法门。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后在少林寺面壁九年是静虑的典范。现代高僧弘一大师对于什么是虚静有极精辟的解释。他说:“心不为外物所动之谓静,不为外物所实之谓虚。”意思是心灵不受外物干扰叫做静,心灵不被名利欲望充斥叫做虚。这个解释既合佛理也合茶道。儒、释、道三教对静的理解在茶道中演化为“茶须静品”的理论和实践。中国茶道不仅有以静为本的终极观照,还有以静为美的美学观照。

宋代梅妻鹤子的隐士林逋在品茶诗中写道:

白云南峰雨枪新,腻绿长鲜谷雨春。静试却如湖上雪,对尝兼忆剡中人。

林逋描写的是心之静。

     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在《夏昼偶作》中写道:

    南洲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日午独觉无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

     柳宗元描写的是境之静。

     宋代书法四大名家之一蔡襄的《试茶》写道:

    湖上画船风送客,江边红烛夜还家。今朝寂寞山堂坐,独对炎晖看雪花。

     蔡襄写的是人之静。

     宋代杜小山的《寒夜》写道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明,才有梅花便不同。

     程元凰杜小山写的是夜之静。

     清代郑板桥的《题画》写道:

    不风不雨正清和,翠竹亭亭好节柯。最爱晚凉佳客至,一壶新茗泡松萝。

     这首诗动中有静。

     从以上诗中可见,在茶道中静是一种意境,静与美常常相得益彰。古往今来,无论是羽士隐者还是高僧大儒,都殊途同归地把“静”作为修习茶道的必由之路。因为静则明,静则虚,静可虚怀若谷,静可内敛含藏,静可洞察明澈,静可体道入微。道家讲:“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谓之天乐。”儒家讲:“静可致良知,止于至善。”可以这样说:“欲达茶道通玄境,除却静修无妙法。

三、怡—修习中国茶道过程中茶人的身心感受

     “怡”者和悦愉快之意。中国茶道不重形式,不拘一格,雅俗共赏,最能让茶人在茶事过程中得到愉悦怡乐的身心享受。中国茶道之“怡”可分为三个层次其一是怡目悦口的直觉感受。修习茶道,参与茶事活动,首先是对美的直觉感受,幽美的茶事环境,精美的茶具器皿,醉人的荼香,甘爽的茶味,悠扬悦耳的背景音乐,或许还有动人的解说,这一切都作用于人的审美器官,并使人产生怡悦的直觉感受。这是茶道之怡最粗浅的层次。例如,唐代诗人崔珏在《美人尝茶行》一诗中写道:“朱唇啜破绿云时,咽入香喉爽红玉。”宋代诗人王禹偁《龙凤茶》一诗中所写的“香于九畹芳兰气,圆似三秋皓月轮”均属于这一层次的感受。其二是怡心悦意的审美领悟。茶道审美的心理活动并不是只停留在恰目悦口的直觉感受上,茶的色香味以及茶事活动中的美妙情境必然会撩动荼人的思想情感,唤醒记忆,通过引发联想使人加深对茶道之美的领悟,使人感到“心旷神怡”,甚至“销魂夺魄”。例如唐代灵一和尚的《与元居士青山潭饮茶》:“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

     岩下维舟不忍去,清溪流水暮潺潺。”写的就是从品茶中领悟到境之美。再如宋代黄庭坚的《品令·茶词》:“昧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写的是从品茶中领悟到情之美。黄庭坚不愧为苏门四学土之首,他把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品茶“恰心悦意”的审美感受写活了。其三是怡神悦志的精神升华。这是中国茶道使人恰悦的最高层次,同时也正是中国茶道使人乐此不疲的根本原因。所谓恰神悦志是指茶人在参与茶事活动时,在审美过程中,经过感知、理解、想象等多种心理活动,品出了茶的物外高意,悟出了茶道中的玄机妙理,不仅达到了身心的享受,而且产生了精神上的升华。这种升华表现为“明心见性”后的畅适,也表现为“物我两忘”后的“天乐”。唐代诗人温庭筠写道疏香皓齿有余味,更觉鹤心通杳冥。”宋代大诗人黄庭坚在《一斛珠》中写道:“香芽嫩茶清心骨,醉中襟量与天阔。夜阑似觉归仙阙。走马章台,踏碎满街月。”明代诗人闵龄在《试武夷茶》一诗中写道:“啜罢灵芽第一春,伐毛洗髓见元神。”“伐毛洗髓见元神”形象地描述了茶人连“骨髓”都洗净之后那种如脱胎换骨般的畅适,这种感受正是怡神悦志的“天乐中国茶道的“怡”还极具广泛性,不同地位,不同信仰,不同文化层次的人对茶道有不同的追求。王公贵族讲茶道,重在“茶之珍”意在炫耀权势,夸示富贵,附庸风雅;文人学士讲茶道,重在“茶之韵”,意在托物寄怀,激扬文思,结交朋友;佛门高僧讲茶道,重在“茶之德”,意在驱睏提神,参禅悟道,见性成佛;道家羽士讲茶道,重在“茶之功”,意在品茗养生,保生尽年,羽化成仙;普通老百姓讲茶道,重在“茶之味”,意在去腥除腻,涤烦解渴,招待亲朋。无论什么人都可以从中国茶道中得到生理上的快感,精神上的满足和心灵上的怡悦,这种“自恣以适己”的恰悦性,正是中国茶道区别于强调清寂”的日本茶道的根本标志之一。

四、真—中国茶道的终极追求

真,原是道家的哲学范畴。庄子认为:“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真者所受于天地,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在道家学说中,真与“天”、“自然”等概念相近,真即本性、本质,所以道家追求“抱朴含真”、“返璞归真”,要求“守真”、“养真”、“全真”。道家的思想对茶道影响极深。中国茶道所追求的“真”有四重含义。

其一是追求物之真。中国茶道要求在茶事活动中,茶应是真茶真香、真味,环境最好是真山真水,器皿最好是真竹、真木、真石真陶、真瓷,字画最好是名家真迹,插花最好是新采的真花。

其二是追求情之真。即待客要真心实意,泡茶要投入真情,并通过品若叙怀,使茶友之间的真情得到发展,达到互见真心的境界。茶人之间真情相见,有助于体味品茶的真趣。

其三是追求性之真。即在品茗过程中,真正放松自己的心情,在无我的境界中放飞自己的心灵,放牧自己的天性,达到“全性葆真”。“全性葆真”中所说的“真”是指生命。庄子讲:“道之真,以治身。”就是说只有率性任真,本色做人,才是道之真谛。其四是追求道之真。即在荼事活动中,茶人们以淡泊的襟怀、旷达的心胸、超逸的性情和闲适的心态去品味茶的物外高意,将自己的感情和生命都融入大自然,去追求对“道”的真切感悟,使自己的心能契合大道,达到修身养性、澡雪心性、品味人生之目的。由此可见,“真”既是中国茶道的起点,又是中国茶道的终极追求中国茶道除了“四谛”为纲之外,还以“精行俭德”为人文追求的核心。茶圣陆羽在《茶经》中提出:“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精”即言行举止专诚之意,“俭”为谦和、不放纵之意。陆羽倡导“精行俭德”,即要求茶人的行为要专诚谦和,不放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