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朝两国1400公里边界中,有510公里是以图们江为界。这条江发源于长白山,其干流沿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和龙、龙井、图们、珲春4市而下,最终于珲春出境,汇入日本海。5月初,《环球时报》记者沿图们江溯流而上,依图们—龙井—和龙的路线走访这段中朝边界,是想了解过去半年的两起命案对当地的影响。去年12月27日,一名朝鲜逃兵在和龙市南坪镇吉地屯枪杀4名中国边民,4月25日,同属和龙的龙城镇石人村又发命案,凶徒也被怀疑是“江对面的朝鲜人”。中朝边境正变得不安宁吗?命案为何集中发生在和龙?在这段紧邻传统友好国家的边境地区,千头万绪的议论听起来颇为复杂。

  再坚固的防盗门,也防不住决心偷盗的人

  53岁的琴雪娥(化名)7年前搬到邻近中朝边界的富裕村时没有想到,她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和江对面的朝鲜人“相遇”。几年前的一天晚上,一个50多岁的朝鲜人蹚过图们江,窜进她家里找吃的,她的哥哥死命把那个人拽了出去。“不敢给他吃的,万一下次还来,咋整?”琴雪娥说。

  在中朝边界图们江段,隶属龙井市三合镇的富裕村是个典型的边疆小村,随着图们江蜿蜒而行的S204省道从村南侧经过,再往南,隔着2米高的铁丝网和图们江,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座朝鲜村庄。曾有人用“一条图们江,隔着两个世界”形容中朝两侧的经济落差,这句话在富裕村算不上夸张。这边十几栋朝鲜民族风格的民房粉刷一新,整齐排列,村里的广场上不仅有各种健身设施,还有个门球场。江南岸的朝鲜,村子里的建筑则更加古朴些。

  与朝鲜如此之近意味着,在冬天图们江结冰或是开春后水位不高时,一个下决心越界的朝鲜人完全可以蹚着水过江,中国边防设立的铁丝网很难挡得住他们。琴雪娥说,她搬到这里种苞米的第二年,就有朝鲜人摸进院偷走两袋苞米,“那边人没什么吃的,怪可怜的,所以偷就偷呗,不伤人就行”。

  在富裕村三四十户人家里,琴雪娥是少有的几家汉族外来户之一。与图们江段中朝边界许多村子一样,坐地户大多是朝鲜族。富裕村有三四十户人家,但大多数房子都空着,年轻人都到韩国以及青岛等经济发达的内地城市打工去了,留守的多是老人。琴雪娥和她的哥哥在村口的苞米地忙碌时,朝鲜族村民朴大爷正和13个老邻居们打门球。“村里人都在这儿了,瞧那个30多岁的小伙子,他最年轻”,朴大爷说。

  去年12月27日,一名朝鲜逃兵持枪闯入距富裕村几十公里的和龙市南坪镇吉地屯,枪杀4名居民,被害者都是朝鲜族中国公民,且大多已六七十岁。韩国媒体称,事发后,朝鲜驻扎在清津、茂山两地的部队多名干部被惩处,朝鲜警备总局局长被解职。今年4月25日,位于深山老林中的和龙市龙城镇石人村又发命案,3人被杀。在和龙这个人口仅20万的小城,凶杀案鲜见,一些当地人猜测作案者来自朝鲜,但官方对此未予证实。

  “对这样的人政府必须严惩。”朴大爷气愤之余,也希望距离村子不远的当地驻军能让一两名战士住进村里,“边防战士也常在边界公路上巡逻,但这里太大了,(政府)管不过来”。

  为何是和龙?

  在被称为“两江一线”的中朝边界(鸭绿江、图们江及长白山上数十公里陆地分界线),富裕村颇具代表性。邻近朝鲜是当地一项地缘特性,而对面的朝鲜却是当地人心中颇为复杂的存在。

  聊起朝鲜,延边当地边民想到的也不都是偷盗和凶杀。事实上,中朝边界两侧不少居民有“跨国亲戚”关系,许多延边当地人是几十年前甚至近百年前从朝鲜移居延边者的后代。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朝鲜经济发展状况一度优于中国,那时也有在中国的朝鲜族人跨境到朝鲜去生活。但上世纪90年代后,随着中朝两国经济落差不断加大,不论在鸭绿江段还是图们江段,不少中国边民对朝鲜人越境要吃的、要钱变得习惯,“图财别害命”成了许多人的心理底线。而在一些边民的记忆中,也有过摸进屋里的朝鲜人吃饱喝足后,对主人鞠躬致谢的“和谐”画面。

  “恶性案件的发生不可避免会给两国边民的情感带来伤害。”延边大学国际政治研究所所长金强一长期关注中朝边界安全,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图们江一带朝鲜人越界杀人事件发生过多起。由驻军、武警、公安共同构成的边防力量防范不可谓不努力,但很多案发地较为偏远,难以防范。

  4月25日发生命案的石人村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个毗邻红旗河林场的小村距离和龙市区还有70多公里山路,完全藏在深山老林之中。村子只有十几栋房子,有些还是空的,有人住的房子门前大都养着狗,在这类地处偏僻的村庄,这是村里人自保的“标配”。去年底发生枪杀案的南坪镇,有村民在案发后买了好几只藏獒幼崽。

  4月25日案发后,韩国媒体率先报道称凶案是3名朝鲜逃兵所为。石人村村里人也说,有人白天在案发地看到过陌生人,“穿着上像是朝鲜人”,但案发后凶手在逃,案情至今未有新进展公布,无法断言就是朝鲜人所为。石人村距离中朝边界还有40里路,但当地人相信如果走直线,也快得很,“朝鲜人翻山越岭很在行”。

  同样在延边,为什么图们、龙井一带相对平静,命案接连发生在和龙?当地人说,一方面是因为图们江在这一段非常浅,便于越境。冬天江面结冰时朝鲜人走着就可以过来,春天江水解冻,有些地段却能“一步跨”。另一层原因是,朝鲜人越境犯罪更多集中在偏远地区。

  图们是大型口岸,朝鲜人越境了就要进入规模相对较大的城市,安保严,而和龙市区离边界还有好几十公里,朝鲜人越境后进入的都是小型自然村,深山老林也利于藏身。据石人村村民讲,4月25日案发地并不在村里,被杀的父女俩案发前刚从外地搬来这里种人参,他们和被杀的另一人都住在山里搭的简易棚子里,从村里走上去需要1小时。此外,有分析认为朝鲜人越境活动也与季节有关,开春后,如果冬天储存的粮食吃光了,朝鲜人就要过来“补充”;到了秋天,如果赶上灾年,朝鲜人非法越境的概率也会上升。

  熟悉中朝边界的人清楚,历史上,两国边民间的感情是很好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两边人过境走亲戚是常有的事。后来图们江畔竖起了铁丝网,对国界的管理也比以前严了。虽然隔着铁丝网,两国边民有时还会私下互通有无。两国官方对此明令禁止,但类似走私行为还作为一种灰色贸易的形态存在着。沿图们江采访,《环球时报》记者一路上总听当地人猜测,命案的发生与财产纠纷有关。“会不会是欠人家钱了?否则(朝鲜人)要啥都行,干嘛非要命啊”,南坪镇的小超市里,一名村民说。

  对中朝关系影响不大

  在南坪镇,除了边防派出所,记者还看到一座规模很大的铁粉处理厂。南坪实际上是延边7个边贸口岸之一,与位于珲春的圈河口岸主要向朝鲜出口日用品、食品及建材,从朝鲜进口海产品等不同,南坪主要是从对面的朝鲜茂山进口铁粉。与两年前相比,南坪口岸过货量虽然有所减少,但每天还是能有近20辆拉铁粉的翻斗车往来。与边贸一样没有受到越界犯罪事件影响的是旅游。在记者赴延边采访期间,当地旅行社赴朝游都在正常运营,游客只要提前几天提交必要的身份证明就能到朝鲜罗先、会宁等地旅游,去平壤则需提供护照。

  “冷淡”,在报道近期朝鲜士兵越境杀人时,美国《纽约时报》用这个词形容当下的中朝关系。在中朝边境“消息源”众多的韩国媒体对这里的风吹草动更是异常关注,经常抢在当地政府公开信息前捅出消息。面对《环球时报》记者的提问,延边当地学者也认同中朝关系当下算不上热络,但这与朝鲜人越界犯罪关系不大。

  “也许朝鲜很快就会发现,国土是无法搬走的,它的未来依然在中国”,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半岛局势观察家对《环球时报》记者说,他非常期待朝鲜有在经济上更加开放的一天,到时与丹东毗邻的新义州也许会成为“朝鲜的上海”,邻近珲春的罗先则会成为“朝鲜的深圳”。对延边来说,这样的经济前景意味着商机。

  在和龙市区一间餐馆里,老板把自己的手机塞给记者,要让记者看“和龙国家级边境经济合作区获国务院批复”的消息。该经济合作区位于和龙南坪镇,建成后将成为集加工、边贸、旅游、物流等功能于一体的特殊经济区域。而在和龙崇善镇对面的朝鲜两江道三池渊,朝鲜也已设立茂峰旅游特区。“邻近朝鲜是我们的优势”,这名餐馆老板说。距离餐馆不远的中心环岛,一座巨龙雕塑昂首挺胸,雕塑底座两侧用汉字、朝鲜文字刻着同一个词——“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