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肠

这时,父亲取来早就制好的猪小肠。猪小肠内的油脂被刮得一干二净,洗得清清白白,挂在通风处晾干了水气。接着,母亲又找来那一个小竹筒,清洗,再找出一堆细麻绳,又在针线盒里挑出一根缝被子的大针,郑重其事地交给我。

至此时,准备工作俱已到位。

父亲将小肠的一端用麻绳系紧,再把竹筒塞入另一端。竹筒底端有一圈刀刻出的凹痕,母亲便拿起麻绳,在凹痕处将小肠牢牢扎紧,固定在竹筒上。随后,母亲便将拌好的肉料从竹筒处塞入小肠,父亲随即将进入小肠的肉挤向肠子底部,挤得越紧越好。此时,该我上场了,我拈着缝被针,睁大双眼,专扎装有肉的小肠处的白色气泡,目的是放气,这样,肉才能筑得更紧密。父亲把有气泡的地方示意给我看,我瞄准后一次次准确刺入,尽力不要扎到肉上,我的精准动作博得父亲连连称赞。

肉筑到十五厘米长左右,母亲便拿起麻绳,系紧,一段香肠便制成了,接着筑另一段。盆子里的肉越来越少,香肠越来越长;做好了一条小肠的,再做另一条。父亲、母亲与我三人,分工明确,流水作业,配合默契。两个妹妹闲着无事,便在一边观战。她们心底的企盼和我一样,盼着小肠不够用,多出来的肉,中午可以炒来吃。

几年后,我大一些了,接了扎麻绳这活,而大妹则光荣地接走了我手上的缝被针。四个人的流水作业,更加流畅迅速了。

再以后,我离开了家,开始了南漂生涯。不知道没有我时,家人加工制作香肠,到底是何种情形。只知道,每当春节前回家,家中阳台上已经晾着一大片香肠了。它们在寒风中,在冬日阳光下,缓缓释放着醉人的香味。阳台上偶尔会有不知名的小鸟来访,全是被它们的香味勾引来的。小鸟围着香肠唱着欣喜的歌,我对着香肠,却没来由地双眼蓄泪。香肠在阳光温暖下,偶尔滴下一滴油,犹如久别重逢后欣喜的一滴泪。

春节期间,重庆家家阳台上都少不了香肠的身影。它们蜿蜒起伏的身姿,混在腊肉、海带、带鱼以及端午留下来的菖蒲及艾草中间,把整个阳台打扮得丰饶而喜庆。那是普通人家热气腾腾的小日子,那便是小市民们红红火火的祥瑞年。

小时候,也爱攀比,那时不知道路易威登,也不懂香奈尔,不比车不比房,就比谁的母亲织的毛衣最好看,谁家的香肠最好吃。比的目的,不是要把对方压下去,让对方羡慕或妒忌,而只是为了分享。技不如人的那一方,往往因此登门向优胜者求毛衣织样,问香肠配方,借此拉拢街坊关系,加深同学情谊。那样简单的快乐与满足,真让人回味。

家乡的香肠,总是挟着乡愁,带着别绪,一次次进入我这天涯游子的梦中!